即使不用抬头,幼安也知道,满院子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。太平公主本来的意思,是给裴适真看过了,借他的名气在武皇后心中增加可信度,可当那个小书女点明了武皇后的态度,在太平公主心里,保住裴适真自然是最要紧的。
眼看今天这场祸事又要落在自己头上,幼安只好快步上前,对武皇后拜倒:“天后殿下,婢子并不是公主殿下身边的宫人,婢子是东宫的宫女,这些日子都在料理太子的丧事,太子妃病重不能起身,婢子和另外几位姐妹,代为答谢前来吊唁的宾客来着。”
不就是搬弄权术么,谁不会?今天这一局里的最高裁决者,已经不是太平公主了,而是那位至今说话不超过三句的天后。她辨不清那个小书女是敌是友,但那番话却很及时地给了她暗示,武皇后并不愿意追查太子的死因,至少不愿意公开追查。
眼见天后并不说话,她稍稍低头,加上了自己最后的筹码:“天后殿下,大概太子妃还来不及向您报喜,她八成已经有身孕了。”
这话一出,太平公主先跳起来了,满脸的不相信:“你说什么?你再说一遍!她怎么能……”
幼安心里清楚,多半太平公主也知道太子李弘的难言之隐,所以才会如此震惊。她转向太平公主:“是的,公主殿下,虽然我并不能完全肯定,但是迹象已经很明显。怀胎这种事,迟早都会叫大家知道,太子妃多半是时候尚早,怕说出来有些忌讳,她保养得很用心,可是她身子一向不好,近来又伤心过度,能不能留得住,也真是不好说。”
太平公主听出她话里的意思,不敢接下去,想要看看武皇后的反应,却也不敢像平常那样随便。幼安面上镇定自若,手心里已经沁出一层汗来,她吃不准武皇后究竟是个什么态度,可她总要赌一赌,赌对了,从此她在这些权贵心中,便会有一席之地,再不是任人揉搓的蝼蚁。
“东宫正缺人手,”武皇后终于开口,“你不赶紧去伺候,也跟着月儿胡闹么?”
幼安心里长出一口气,正要退下,看见武皇后已经起身,准备回去了,她只好再次伏下身子,恭敬地送武皇后离去。
武皇后一走,太平公主便几步冲到幼安面前,伸手掐住了她的脸颊:“你……你竟敢……”那张脸涨得通红,想要责骂几句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,毕竟是她算计幼安在先,总不能说“我叫你去送死,你怎么不配合”。
幼安对上那双跟武皇后几乎轮廓一模一样的双眼,觉得李旦送她的那句话真是好极了,用在这会儿也分外合适。她不卑不亢地开口:“公主殿下,婢子为您送命,原本该是婢子的荣耀,可婢子并不想白白死了,却达不到公主想要的效果。”
太平公主冷笑一声:“你知道我想要什么?”
“公主想要天后出面,彻查太子的真正死因。”幼安回答,“可是公主请想想,就算查出来了又能怎样?宫里现在谣言四起,那些说太子是被天后毒杀的人,就算把证据摆在他们面前,他们也是不会相信的。天后是什么样的人,公主殿下只会比婢子更清楚。都说流言蜚语是无形的利刃,可是公主几时见到天后被这把刀伤过?那些人说得再热闹,每日宫中的文书,还不是要天后首肯了,才能用印?”
太平公主缓缓松开手,她知道,幼安说的是对的,可她仍旧不甘心:“他们杀了五哥,就白杀了么?五哥好歹也是太子之尊,竟然就死得不明不白,我无论如何也不甘心。”
“公主殿下,”幼安微微一笑,“事有轻重缓急,眼下最要紧的事,是阻止裴妃腹中的孩子生出来。要是等到这一胎坐稳了再动手,岂不是更加说不清楚?”在那些自诩正直的朝臣口中,武皇后就是一个谋害李唐宗室的刽子手,太子李弘在政事上名望颇高,他如果留下遗腹子,必定会被人拿来大作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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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东宫时,幼安只觉得整个背都是湿的。人刚踏进来,便看见所有人都在匆匆忙忙地整理东西,幼安走到慧安身边,悄声问:“这是在做什么?”
慧安“嘘”了一声:“太子妃今天又哭又闹,说是梦到太子殿下了,要去慈恩寺舍些功德,明天一早就要走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