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25章 年6月13日(1 / 2)

它的平和 一口海苔 2933 字 18天前

林微言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心里那堵墙的时候,是在那个连绵不绝的梅雨季。空气里全是湿哒哒的味道,像一块拧不干的旧毛巾,裹着南方小城特有的闷热。她躲在租住的阁楼里,对着一张空白的画纸发呆,窗外的雨珠顺着生锈的铁皮屋檐往下滴,敲在窗台上的声音,像极了小时候外婆用竹针编织毛衣时,针脚碰撞的轻响。那时候她总趴在外婆腿边,看彩色的毛线在老人布满皱纹的手里变成柔软的图案,心里偷偷藏着一个念头,要是自己也能把眼里的世界织成看得见的形状就好了。

可现在,画纸还是白的,铅笔尖在手里被攥得发烫,却连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条都落不下去。她想起上个月同学聚会上,有人笑着问她毕业后打算做什么,她张了张嘴,最后只吐出“还在想”三个字。那时角落里有人轻轻“嗤”了一声,她没抬头,却能想象出对方脸上那种“果然如此”的表情。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雨丝,当时没觉得怎样,现在却一点点渗进骨头缝里,冷飕飕的。

阁楼的窗户很小,只能看到对面楼斑驳的墙壁,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灰色的水泥,像一幅被揉皱了的素描。林微言小时候住的老房子也是这样,墙根总长着青苔,她常蹲在那里看蚂蚁搬家,一蹲就是一下午。有一次爸爸看到了,笑着拍拍她的头说:“我们微言以后要当画家吗?”那时她用力点头,小手里紧紧攥着一支蜡笔,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那支蜡笔的笔尖上,五颜六色,触手可及。

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?大概是高中那次美术比赛吧。她花了整整一周画一幅水乡的画,河水是用蓝色和紫色一点点晕染的,石桥上的青苔都画了好几种绿色。交稿那天她信心满满,觉得至少能拿个三等奖。可结果公布时,她的名字连入围名单都没出现。她躲在教学楼的楼梯间哭,眼泪滴在画稿的角落,把那片精心描绘的青苔晕开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圈。旁边有人走过,议论着哪个同学的画用了什么高级技法,哪个同学的爸爸是美术协会的。她突然觉得自己那支廉价的水彩笔,和那些精心调制的颜料比起来,像个笑话。

从那以后,画画就成了心里一个不敢触碰的角落。她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,选了一个据说好找工作的专业,每天上课、记笔记、考试,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。偶尔在图书馆看到艺术类的书籍,指尖会忍不住在封面上停留片刻,可下一秒就会像触电般缩回来,心里有个声音在说:“你不行的,别浪费时间了。”

雨还在下,阁楼里光线越来越暗。林微言起身打开台灯,暖黄色的光洒在画纸上,边缘处微微泛黄,像旧照片的色调。她忽然想起巷口那家新开的咖啡馆,昨天路过时看到玻璃窗上贴着手绘的菜单,画着卡通风格的咖啡杯和小熊饼干,笔触稚嫩却充满了生气。当时她站在窗外看了很久,直到店主——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姑娘笑着敲敲玻璃,问她要不要进来坐坐。

那个姑娘叫阿宁,说话时眼睛弯弯的,像月牙。林微言点了杯拿铁,坐在靠窗的位置,看着阿宁在吧台后忙碌。吧台上放着一个速写本,摊开的那页画着一个正在打哈欠的猫咪,旁边用铅笔写着:“早上七点,招财又不想上班了。”林微言看着那只歪着头的猫咪,忍不住笑了出来。阿宁端来咖啡时看到了,也跟着笑:“画着玩的,让你见笑了。”

“没有,画得很可爱。”林微言轻声说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温热的杯壁,“你学过画画吗?”

“自学的啦,”阿宁擦了擦手,在她对面坐下,“就是喜欢,没事就瞎画,反正又不拿去参赛,自己开心就好。”她拿起速写本,翻到另一页,上面是各种咖啡豆的素描,光影处理得很有意思,“你看,这个是蓝山,这个是耶加雪菲,画它们的时候,好像能闻到香味一样。”

林微言看着那些画,心里某个角落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那些画没有复杂的技法,也没有宏大的主题,只是生活里最普通的东西,却透着一股鲜活的热气,像刚出炉的面包,带着麦香。她想起自己那本藏在床底的素描本,最后一页还停留在高中时画的那棵老槐树,树叶的脉络都没来得及勾完。

“其实……我以前也喜欢画画。”林微言低下头,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,“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觉得自己画得不够好,或者怕别人觉得不好?”阿宁接过话头,语气很温和,“我刚开始画的时候也是这样,总觉得自己的线条太歪,颜色配得奇怪,不敢给别人看。后来有次我妈说,你画的那只猫,尾巴翘得像只小狐狸,可好玩了。我才发现,原来不用画得多像大师,只要画出自己看到的样子,就有人觉得有意思。”

阿宁的话像一颗小石子,投进林微言心里那潭沉寂已久的水面,荡开一圈圈涟漪。她想起外婆,每次看到她的涂鸦,都会小心翼翼地贴在厨房的冰箱上,逢人就夸:“这是我们微言画的,你看这朵花,颜色多鲜艳。”那时她觉得外婆是偏心,现在才明白,那份不带任何评判的喜欢,是多么珍贵的东西。

雨好像小了一些,阁楼的窗户上,雨珠滑落的速度变慢了。林微言站起身,走到床底,拖出那个落满灰尘的纸箱。打开盖子,最上面就是那本素描本,蓝色的封皮已经有些褪色。她轻轻翻开,纸张发出轻微的“沙沙”声。第一页是幼儿园时画的太阳,歪歪扭扭的红色圆圈,周围插着无数根长短不一的黄色线条,像个刺猬。旁边用铅笔写着老师的评语:“林微言小朋友的太阳真有活力!”

她一页页翻过去,小学时画的卡通人物,中学时画的校园风景,还有那棵没画完的老槐树。每一幅画都带着明显的稚嫩和笨拙,可现在看来,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热情和生命力。尤其是那幅水乡的画,虽然没获奖,河水的颜色却像傍晚的天空,温柔得让人想掉眼泪。

“怕什么呢?”她对着空荡荡的阁楼轻声问自己。怕画得不好看?怕别人笑话?怕梦想像肥皂泡一样,一戳就破?可如果连试都不敢试,那梦想是不是就真的只能是梦想了?就像那些被雨困住的日子,明明知道雨总会停,却还是忍不住在屋檐下瑟缩,害怕迈出那一步时,鞋子会被打湿。

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,是妈妈发来的微信,问她周末回不回家,说爸爸钓了她喜欢吃的鲫鱼。林微言笑了笑,回复说:“回,妈,我想吃你做的糖醋鱼了。”打完字,她犹豫了一下,又加了一句:“妈,我以前画的那些画,你还留着吗?”

妈妈很快回复:“当然留着啊,都收在你房间的木箱里呢,怎么了?”

“没什么,就是突然想看看。”林微言放下手机,走到画架前,重新拿起那支被攥得发烫的铅笔。这一次,她没有再盯着空白的画纸发呆,而是看向窗外。雨已经停了,对面楼的墙壁上,一道微弱的阳光正努力从云层的缝隙里挤出来,照在那片剥落的墙皮上,把灰色的水泥映得有些发亮。

她深吸一口气,笔尖轻轻落在画纸上。没有复杂的构思,也没有刻意的技巧,她只是想把此刻看到的光线画下来,那道从雨幕中挣扎出来的阳光,像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希望。线条有些抖,明暗也处理得不太好,但她没有停下。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,像小时候外婆织毛衣时的针脚声,一下一下,带着某种安稳的节奏。

画到一半,手机又响了,是大学同学发来的消息,问她有没有兴趣一起参加一个线上的插画比赛,主题是“平凡生活里的光”。林微言看着屏幕上的字,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。以前看到这样的消息,她肯定会立刻关掉,心里默念着“我不行”。可现在,她看着画纸上那道歪歪扭扭的光线,突然觉得,也许可以试试。

不是为了获奖,也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,只是想把自己眼里的那束光,分享给同样在雨天里行走的人。就像阿宁画的那些咖啡豆,就像外婆贴在冰箱上的涂鸦,就像此刻窗外努力绽放的阳光,哪怕微弱,也是真实存在的。

她回复同学:“好啊,我参加。”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,她感觉心里那堵堵了很久的墙,好像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,有光从里面透了出来。

接下来的日子,林微言好像变了一个人。她不再躲在阁楼里发呆,而是常常带着素描本出门。她去巷口的咖啡馆,画阿宁和她的招财猫,画吧台上冒着热气的咖啡杯;她去菜市场,画摊位上五颜六色的蔬菜,画卖鱼大叔手上亮晶晶的水珠;她去公园,画晨练的老人,画追逐打闹的孩子,画树枝上 newly 长出的嫩芽。

她开始在网上看绘画教程,从最基础的线条和光影学起。有时候画到半夜,手腕酸得抬不起来,可心里却很充实。遇到画不好的地方,她会对着镜子皱眉头,然后拿出手机给阿宁发消息。阿宁总是很快回复,有时是一个鼓励的表情,有时是几句具体的建议,比如“这个阴影可以再加重一点”,“试试用不同的笔触表现质感”。

有一次,她画了一幅小巷的夜景,路灯的光晕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,像融化的蜂蜜。她觉得不太满意,尤其是路灯的光感总是处理不好。阿宁看了之后,带她去了巷口的路灯下,让她仔细观察灯光和夜色的交界处。“你看,光不是突然就没了的,它有一个渐变的过程,靠近光源的地方亮,越远越暗,而且会染上周围环境的颜色,比如地面是湿的,就会有反光。”